我去跟爸说:该订土鸡蛋了。他扫了我一眼,又去看手上那些信件:下次他们送货的时候讲一声就行了,没必要专门跑一趟。他肯定看穿了我的心思,没关系,顶住,找一切理由死死顶住,这是我在他们面前的一贯策略。我说:有人在跟我们竞争了,交点订金才能稳定货源。我看着窗外,听着自己忧心忡忡的声音,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当演员的料。爸说:那就写个条子,到柜台上去拿。他最近总能收到信,都是他的同姓族人写给他的,他在收集资料,准备编一本家谱。这两年,稍微挣了点钱的人家,都喜欢编家谱,好像活人能挣钱真的是死去的祖先在保佑。
那个养鸡户靠近大石坝。翻过最后一道山梁,就望得见大石坝了。沿路都是两层小楼,方方的小盒子,顶上加盖几片亮晃晃的仿硫璃瓦,不锈钢门窗在太阳下闪着银光,把猫狗的毛映得灰不溜秋。
我们家也跟别人家一样,不锈钢大门上还贴着新华兴不锈钢有限公司的标签。这里盖楼房根本不用设计,钱攒够了,交给村里的泥瓦匠,他自会带着一帮人来没日没夜地给你做,不出一个月就完工。因为出自一个泥瓦匠之手,村里的房子基本上一个样儿,就像一胞多胎。
簇新的小楼里住着新婚不久的哥嫂,当然,他们现在不在家。如果我没有爸妈的超市,肯定也跟他们一样,活跃在城里某个工地或车间。从这个角度说,我是大石坝同龄人中的异类。楼房墙角边,有一间附属屋,像新鲜竹子褪下来的笋壳,又像失去弹性的旧袜子松松地堆在脚腕。母亲就住在这间附属屋里,门房一样看守着被哥嫂锁得死死的小楼。因为这事,我们兄弟俩差点反目,最后还是母亲出来息事宁人:只要你们过得好,和睦,我住猪圈都心甘情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