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家里是老大,还有二弟永太,三弟永谦,胞妹白珩。他们都在学校读书。他们看见我回家,都非常亲热,围前围后,问长问短。问我在北平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,问营口的日本人检查严不严,路上是否遇到了胡子。他们都天真烂漫,幼稚可爱,却不大理解这块土地已经变了颜色。我和弟妹亲热地唠着,却忽略了久别的妻子徐秀兰。我俩是家庭包办的封建婚姻,她比我大五岁,既不般配又没有共同语言。我回不回家,好像对她也无所谓似的。我真后悔,不该回家了。
晚上,我有意留下永太在身边陪我唠嗑。谈乡下的几门亲戚,谈新民文会中学,一直到了深夜。妈妈觉得不放心,从里屋走过来,责备永太说:“好不容易把你哥哥盼回来了,你一点也不懂事。”
正说话的工夫,忽然听到大街上吵吵嚷嚷的,狗汪汪地叫着,枪也响了。过了一会儿,我的六叔从家里跑来,给我通风报信。说是村西二里地的景家屯进来了胡子,正在抓人绑票,说不定胡子会到弓匠堡子来。他一边让永太快拿枪到更房子去打更,一边让我离开家,躲到他家的碾坊。那碾坊的大梁上搭着篷子,可以躲藏人。六叔对我说:“你先在这儿躲一夜。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,庄稼人有什么办法。你爸爸是个老实人,连大烟鬼也欺负到你爸爸头上。他拔掉了你家的药杆子,押到高丽大烟馆,用五元钱才赎回来。你要能混个一官半职,替你爸爸立起门头,日子就好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