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安小男板起脸来问我:“咱们还是说回李牧光吧,既然现在的公司57利润很薄,他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呢?”“也许是他在开玩具公司以前挣的呢?”我含糊道,“再说李牧光家里也给了他一笔启动资金……”“可他告诉过我——你一定也知道,李牧光在做玩具生意之前患有神经性疾病,他一直在被强制治疗嗜睡症。”安小男敏捷地打断了我,“倒是你说的后一件事情可以作为解释,但那恰恰是让我怀疑的地方:李牧光的父母再怎么混得好,也是国企干部,他们的收入保证全家丰衣足食并不奇怪,然而聚积出那么大的一笔财富就说不通了。”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我几乎是在明知故问了。
“这里面有问题。”安小男笃定地抿了抿嘴,“道德问题。”时隔多日,我再次听到他的嘴里迸出了那两个字。此时给我的感觉,“道德”这玩意儿简直就像一种罕见的隐疾,它蛰伏于宿主体内,无形无迹,但一有机会就会不可避免地发作。在这喜庆的、觥筹交错的婚礼现场,我从安小男身上嗅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合时宜的气味,仿佛他不是地球上的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是从哪个遥远的、未知的世界流窜过来的。他站在草坪上,却好像两脚悬空,只是一个飘飘然的人影。
接着,我的心里升起了一团厌恶。这厌恶并非针对安小男,但恰恰因为没有具体指向而让我格外恼火。我瞪着安小男,一字一顿地说:“你这是病,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。”“你说的是道德吗?”“不是道德,而是你这种把一切都和道德扯上关系,再和一切较劲的怪癖。这和卫道士有什么区别?搁一百年前你是不是也得哭天喊地地阻止女人天足寡妇改嫁呀?你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啊,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?”我冷笑了一声又说,“而且你刚看出李牧光他们家有问题呀?告诉你,我早就看出来了,从他刚一入校上大学就看出来了。但我们能怎么办——你又能怎么办?不为他那五斗米折腰吗?那好,你要有骨气的话就抡圆了抽丫一大嘴巴,搬回你的小平房里去,你妈的眼睛也干脆甭治了,省得看着你糟心……我也懒得再管你了,我管够了。”在我的逼视下,安小男的脑袋便低了下去。他的嗓子里发出了“吭、吭”的声音,好像一个挨了批评正在啜泣的小学生。片刻以后,他才重新58扬起脸来,表情却很平静,甚至称得上淡漠:“你说得也对。”我乘胜追击道:“我对在哪儿了,你错在哪儿了——不要口是心非,要深刻反省。”“日子得过下去,而且得好好儿过下去,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?”他嗫嚅道,“可我老管不住自己,成天都在乱想……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好意,我以后不这样了。”他的声音很细小,让我一下子就心软了。于是我不知是叹了还是舒了一口气,搂住了安小男的肩膀。我挟着他往人群中走去,路上调整情绪,又掀起了一轮场面上的高潮:“请允许我敬你们一杯!”“为什么不呢?”大家雀跃着拥了上来,间或还有砰砰的开香槟酒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。